CH.14 心牆
也許把自己收在城牆裡，就不會受傷了。
「煖姐早安。」
見著尹智羽自面前走來，陳煖綸便從手機螢幕前抬頭。
「早啊，走吧，我帶妳上去找嵐。」
語畢，她收起了手機，準備帶尹智羽上去，智羽點頭示意後，也跟在陳煖綸後頭。等電梯時，智羽的視線不斷在周遭飄移。
「煖姐，那個…宇凡學長沒有來嗎？」
今天是假日，三年級的春宇凡接著就是等畢業了，再加上距離時裝秀已經剩一個月，她實在是想不到什麼理由他會不來公司。
「他請假，說是不舒服。」
陳煖綸一嘆，走出了電梯，尹智羽也跟著走出電梯。
「他真的很少請假，就算請假也不是請病假。憑良心講，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煖綸眉頭深鎖，神色看來煞是擔心。
「智羽妳跟他同校，幫我多多注意他的情況吧。他啊，就愛硬撐，死拉不下臉的。」
怎麼大家總要我注意他？雖然尹智羽心裡這樣想著，卻沒說出口，只是點了點頭。
「吶。到了，嵐已經在裡面了。那我先離開了，我要去忙策展了。」
陳煖綸微微苦笑，對她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尹智羽明白，便報以一笑。
進去後，的確就能看見那頭顯眼的玫瑰粉頭髮。
「妳好。」
聞言，倪嵐抬起頭，衝著她一笑。
「啊智羽妳來啦！坐吧坐吧。」
尹智羽坐在她身邊後，倪嵐便開始滔滔的講個不停。
「以後啊妳就叫我小嵐姐就好。然後我們接下來要開始準備妳出道的曲子了。」
倪嵐邊說邊拿出了一疊類似企劃書的東西。
「雖然妳好像比較適合走帥氣性感那個路線的，但我們一致認為剛出道可以走清純類型，所以出道的形象包裝是十六歲這個主題。」
她看向智羽，然後一笑。
「這邊有一首曲子希望妳填詞，正好可以測試妳的創作能力。這個，就當妳的新課題。」
她拿出了一個USB，想必裡頭應該是收錄了曲子的旋律。
「好，我了解了。謝謝小嵐姐。」
尹智羽一笑，便離開了倪嵐的辦公室。在走廊上，一個有著藍灰色長捲髮的女孩子迎面走了過來。
是C高熱音的那個女生！尹智羽心頭一驚，原來她是藝人，怪不得那天在舞展的時候看她有些面熟。
不過那女生神色看來有些不悅，她也不好說什麼。
「……還是顧好自己吧。」
尹智羽自言自語道。
※
隱隱約約間，門外有人在吵架。
春宇凡有些聽不太清楚，便悄悄的將耳朵貼近門板。
「爸，你明知道阿凡做不來，他本來就不是經商的料。」
他知道，那是二哥春宇烯的聲音。
「那你說說，他有什麼事情能做好？啊？不經商不接家族事業，他能做什麼？」
春宇凡垂下眼。是啊，他的確什麼都做不好。
連四個哥哥們都能做好的事情，為什麼唯獨他不行呢？
「好，不然我送他去當模特兒，我朋友在HN有門路可以進去。但是拜託不要讓我看到他。」
春宇凡身子一涼，涼的透徹。
因為他知道，春父接下來要說的這句話，是他一輩子忘不了的疼痛。
孩子終究是孩子，心靈仍然是幼小脆弱的，他其實心裡明白，自己是不符合家族期待的。
於是他比誰都在乎模特兒這份工作，因為唯有投入這份工作，才不會讓家裡的人對自己完完全全的失望。
隨隨便便丟給他一支火柴，他便珍惜那火光宛如珍惜什麼金銀財寶，現在想來，還真的是挺可笑的。
春宇凡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但那只是以為，因為痛苦，竟然以倍數成長，迫使他一天比一天痛苦。
什麼瀟灑帥氣的春華還是不羈的春宇凡，那都是假的，真實的他，比誰都脆弱。害怕著有一天，他會因為嚮往自由，而失去一切。
大抵是這樣吧？所以他選擇不去擁有冬雪凌和郁懷穎。
只要從未得到，就不會失去了。
他想起了冬雪凌在他身後大吼大叫的樣子。也許她說得對，他的正義，從來就不是正確的正義。
他只是一心，自私的想保護自己。
「看到他，我只看到成華集團的一個污點。」
※
難得的假日，外頭大馬路上機車呼嘯而過的聲音和嘻笑的人聲比平時多了許多。
即使如此，也並未使房裡的少年停止學習英文，因為他知道，現在耐下心來學，往後總用得到。
「叮咚！」
門鈴聲一響，郁懷穎便望向門口。
「來了！」
而在見到門外的少女時，他的神色裡帶點些許驚訝。
「妳怎麼來了。」
他黝黑的臉上顯然有些無奈。
「誰叫你都不接我電話跟訊息，現在是怎樣，搞失蹤喔。」
少女兀自從外頭闖了進來，當然，還帶了一些吃食，看來應該是早餐。
「吃早餐了嗎？我買了一點。」
郁懷穎微抿著唇，落座在她身邊。
「小盈。」
聞言，白若盈一愣，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妳看不出來我就是在躲妳嗎？」
郁懷穎垂下眼簾。白若盈聽聞，便繼續動作。
「……我知道。」
她怔怔看著眼前冒煙的蘿蔔糕跟熱豆漿，卻有些沒食慾。甚至，這種快沒有氧氣的氣氛，讓她超想把昨晚胃裡沒消化完的晚餐吐出來。
不過，她昨晚也沒吃什麼東西，估計現在胃裡除了胃酸，什麼也沒有。
「那妳還……」
「但那不代表你可以不告而別！」
白若盈甩著深藍色的馬尾，往他瞪去。
「你是不是想要瞞著我，畢業後就直接偷偷出國。」
「……妳是怎麼知道…小羽學妹探聽來的嗎？」
懷穎本來有些鬱悶，但想起和春宇凡有關係的人，只有尹智羽，那麼事情八九不離十是她說的了。
只是他沒想到，春宇凡竟然會跟尹智羽說就是了。
「為什麼瞞著我……？」
此話一出，白若盈就掉淚了。
她是一個很少很少落淚的人，就像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太陽一樣，溫暖而閃亮。
然而，他卻讓她哭兩次了，這是第二次。
「小盈，妳對我太好了，好到我會……愧疚。」
此言不假，郁懷穎是真的對於無法回饋感到抱歉。
「告白那天我就說了，我不在乎。我們就是朋友，為什麼要拘泥在這種地方。所以你覺得逃離我對我們會比較好嗎？」
是的，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哭泣，便是白若盈向郁懷穎告白那天，但她並不是因為被拒絕而哭的。
「你不能因為想擺脫春宇凡就連同我也一起擺脫，這樣太……自私了吧？關我什麼事？還是你覺得看見我就像看見自己？看見一個連愛人都不行的自己？」
白若盈之所以哭，是因為那天，她知道了郁懷穎愛上一個他不能愛的人。
「郁懷穎，我再說一次，我不在乎！我可以跟你只當朋友，朋友不需要在乎誰給得多給得少。我突然覺得……你好像有一道牆。」
白若盈說了這麼多，郁懷穎一句也未反駁，那是因為她說的一切句句屬實。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若盈比他還要更加了解自己。
「我們之間感覺好像隔了好厚的一道牆，你好像從來沒接納過我。」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
「我只是希望你接受我，我沒有要你愛我。」
郁懷穎抬頭，看向若盈那雙灰瞳。那雙總是晴朗的瞳，如今漫上一層水氣，像是一陣瘋狗浪，拍打上岸，幾乎捲走了郁懷穎所有的計畫。
他本來計畫好了，要放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他愛的人，一個是愛他的人，因為，他沒有能力讓他們都快樂。
所以離開他們，是最好的選擇。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這對妳來說這麼的…受傷。」
他伸手抹去了她頰上的淚，那熱燙碰觸到他的指尖時，彷彿灼傷了他。
「妳說的都沒錯，對不起，是我太過懦弱，不夠勇敢的面對自己。」
郁懷穎拿起眼前的熱豆漿，看了許久，最後遞向白若盈。
「我要去美國重新開始，我要忘了對春宇凡的感情，對不起，這件事沒能好好告訴妳。」
見此，白若盈破涕為笑。
「可是這是我買的欸。」
「我等等付錢嘛。妳可以原諒我嗎？」
她看著他眼裡的真摯，心裡煞是感動。雖然她不能以愛之名擁有他，但他們是朋友，這樣也就足夠了。
「好啊，等下要付錢喔。」
兩人相視而笑，心裡那個芥蒂也就隨之消失了。
要是有小盈一半的勇敢，那就好了。郁懷穎心想。他從未想過，也許春宇凡知道後，還是會跟他當朋友。
是啊，他從未想過，因為他太過懦弱了。
這次離開前，也許可以為自己勇敢一次。他心想。
你的心有一道牆，而我發現一扇窗，偶爾透出一絲暖暖的微光。
※
「……學長。」
尹智羽眉一挑，真的是完全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布丁。
下午，接近五點的黃昏，智羽獨自一人走到了離家裡比較近的傳統市場上街買菜，遠遠的就看到那顆布丁頭。
聞聲，布丁也轉過身來，臉上也寫滿震驚。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來買菜？」
「來這裡不買菜買什麼。」
聞言，兩人相視一笑。很快的，兩人買完菜便一起回去。
「我送妳回去吧。這麼晚了，女孩子一個人回去不太好。」
「得了吧，我每星期的週末都這樣的。」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還是我送妳吧。」
見這次布丁這麼硬性要求，尹智羽也不好說什麼回絕的話，只依了他，一路走回家。
「最近在HN準備出道還可以吧？」
「學長這麼關心我。」
尹智羽打趣說道，布丁似乎有些當真，語氣很是認真。
「當然關心啦，畢竟智羽學妹可是要出道的人呢，到時候記得在電視上提起我啊，就說學長是我恩人這樣？哈哈哈。」
布丁說的開心，倒是智羽賞了個大白眼來。
「如果真出道了，我就說學長是我損友，害我差點誤入歧途啷噹入獄。」
「欸欸好歹我也教妳如何享受舞台啊。」
於此，她聳聳肩，不可置否。
「好了，我家到了，學長也早點回去吧。再見。」
「嗯，掰掰。」
直到走進租屋處的大門前，尹智羽依稀能瞥見布丁仍然杵在那。這學長還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她心想。
※
「……煖姐？」
春宇凡方才清醒，就馬上接到陳煖綸的電話。
春宇凡聽上去非常累，他自己本身也能感受得出來，一直不斷接續的作夢，看似熟睡了，身體卻沒有任何休息。
「你聽起來好像很虛弱，怎麼了？」
陳煖綸身為長輩，又是他的經紀人，自然對他多點關心。
「沒事……休息下就會好了，場次快到了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什麼時候彩排？」
「……下星期六。」
春宇凡是很倔，有時候還會勉強自己，脾氣硬的跟牛一樣，但他從來不會無理取鬧。煖綸選擇相信他會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了。下星期六我會準時出現的，別擔心。」
說是這麼說，春宇凡卻在語畢後按住話筒，將手機拿開，深深的嘆了口氣，而後才將手機靠近耳邊，右手再次揉了揉眉心。
「唉……好好照顧自己吧。」
她沉默許久，最後選擇嘆了口氣，寒暄幾句後掛斷電話。
春宇凡掛掉電話後將其放置一旁，僅是抿唇不語。現在是晚上七點，他再怎麼疲累，也只得將就自己空到不行的肚子，從床上爬起來吃點東西。然而，走到廚房冰箱前覓食時才發現，他就算有新冰箱，裡面也不會有東西，只好又又認命的跑到離他家稍遠一點的超商買東西吃。
自從之前被某報社八卦記者在家附近的超商蹲點跟拍後，春宇凡幾乎不去那間超商了，整個怕爆。
那非宇凡自己嚇自己，大半夜走出家門買個東西，發現有人一直隱約在拍你，那背脊真的會一路涼起來。
「……宇凡學長？」
聞聲，他身子還真抖了好大一下，差點把手裡的麵包嚇掉了，原因並非發語者，而是稱呼。
他現在真的是敏感到在外頭誰叫他的名，他就會衝過去捂他嘴巴的程度。
不過，春宇凡平常不是這樣的人。
「學妹。」
鎮定下來後他才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冬雪凌。
「哇……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學長。」
那語氣是開心帶點挖苦的。見雪凌倩笑，春宇凡才輕輕的勾起嘴角。
「來買點吃的。妳呢？」
「買甜點。初末吵著要吃布丁。」
冬雪凌說著，還亮出了等會要結帳的布丁。
「……就吃這些啊？」
她眉頭深鎖，見春宇凡只拿著豆漿跟麵包就打算去結帳，多少都有些……擔心。
「模特兒的起點，從自我管理開始。」
他眉一挑，聳了聳肩，似是對這樣的生活早就不以為意。然簡單一句話，對冬雪凌來說，卻是重重落在她內心最柔軟的一片，她不禁想起那天在國小外，春宇凡所謂的正義。
一個少年，要經歷多少的磨難，才會認為這些都是正常的？
「……你還是多吃點吧。」
冬雪凌默默的把手上的布丁多塞了幾個到結帳的櫃檯上，然後對店員笑道：
「一起結。」
來不及反應的春宇凡，直到出了超商，才回過神來。
「我知道身材管理重要，但是身體健康也要顧好，知道嗎？」
冬雪凌挑了挑眉，說道。
「星期一見囉。掰掰！」
看著那女孩比了個YA才俏皮走掉，春宇凡無法控制的輕輕一笑，竟然跟著比了個YA，望著她的背影許久，知道手上的其中一個布丁掉到地板上時，他才真的回魂。
「冬雪凌。妳真的是個怪咖。」
他自言自語道，卻忍不住莞爾，撿起地上的布丁，這才走了回家。
在春宇凡的聽力範圍外，啪嚓一聲，槍已上膛，而明日，將血流成河。
下集待續_
_Continu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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