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 罪與罰

『這是我的罪,是我必須承擔一輩子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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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羽妳真的要當歌手了嗎!?」

雖然料到白若盈的反應會十分熱烈,但智羽還是有些不習慣高調。

「小聲點,我沒聾,而且只是面試,還不確定啦。」

一旁李翊翎微笑。

「小盈本來就很浮誇,別理她。不過也恭喜小羽,畢竟有面試就有機會啊。」

李彥名倒是難得的理性起來。

「我是覺得不要累到智羽啦,要兼顧學校跟事業,應該很難吧。」

一旁林子又戲謔一笑,手肘推了推李彥名。

「唉唷,我們李彥子會擔心智羽欸,可怕喔…呃咳、咳!」

李彥名嘖了聲,向林子又進行鎖喉功。

「幹,是不行喔!臭林孜!」

尹智羽聳肩說道。

「我是還好啦,反正忙點也沒什麼不好。」

此時,鐘聲響起,第一堂課準備開始了,一夥人也停止嬉鬧,回位子上準備上課。

沒有人發現,剛剛的聊天對話裡,少了冬雪凌的聲音。

也罷,雪凌本來就很少會像若盈和子又那樣主動外放的開話題,也不像李彥名那般無俚頭的發言,她在群體裡往往扮演著較為安靜的行動派,比起和大家熱熱鬧鬧的廝混,她更喜歡看著大家開心聊天的樣子,像是在看一部不會完結的電影。

但尹智羽注意到了,她今天的狀況似乎沒有很好,看起來想睡又不敢睡。

在智羽的視線裡,她的身影和昨晚夢裡的那個短髮女孩若有似無的重疊。

夢裡的那個女孩,會是冬雪凌嗎?

「離末,真的是她偷的嗎…。」

一旁一個稍微矮小的女孩靠近長髮女孩的耳朵,輕問道。

「一定是她啦。肯定是羨慕我有她想要的自動筆,才偷的。」

那個被叫做王離末的女孩撇了眼隔壁的矮小女孩。

「妳想幫她說話?」

那女孩用力的甩頭,像是生怕她的目標會轉變成她。矮小女孩自動的退到王離末的身後,自發性的右手往下摸了摸裙子口袋。

「喂,矮冬瓜,妳說是吧?是妳偷了我的東西吧?」

離末拎起短髮女孩,逼迫她看著自己。

「冬雪凌,說話啊。」

「我…我沒有,不是我…。」

雪凌灰色的瞳光裡盛裝滿溢的害怕。

「騙人。」

離末一扔,她便冷不防的摔到另外一邊。

「除了妳,還有誰會想要我的東西。」

她走向冬雪凌,一腳踹向她。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雪凌右手撐起身體,左手抓住她的腳。

「我說了……,不是我!」

猛然一拉,王離末踉蹌一跌,似乎暈了過去。

此時燈光一暗,一道紅色的光集中落在冬雪凌身上。

「雪凌,妳怎麼可以傷害離末呢?」

那是冬雪凌國小班導的聲音。

「不……我不是故意的…。」

冬雪凌使勁甩頭。

「不是我…不是我!」

冬雪凌一驚,從夢中醒來,右手臂和頭皮都有些疼痛,像是方才夢中的傷害真實的存在。

她還在教室裡,現在已經放學了,一排的窗戶捎來外頭操場的些微人聲,和下午五點多的金黃夕色,微涼的風輕拂過她的白色短髮,為剛剛那個疼痛的地方舒緩了些。

「雪凌,妳還好嗎?」

智羽從外頭走進來,放了一瓶飲料在她桌上,順手撥開雪凌因些微汗水貼在肌膚上的髮絲。

她微涼的指尖觸碰的雪凌時,冬雪凌微微顫了一下。

「我睡著了?」

「在第八節的最後十分鐘不小心睡著的,我跟琬齡借了教室鑰匙,想說等妳睡醒。」

尹智羽輕皺起眉。

「妳…還好嗎?」

她低下頭,雪白的短髮像珠簾蓋下,智羽看不清她的表情。良久,她才搖了搖頭。

「方便跟我說嗎?」

尹智羽拉了把椅子坐在雪凌隔壁,淡淡的陰影落在她身上,如絲絹,使人渾然不覺。

坦白說,那件事情也該是這樣的。被時光收進口袋,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過著生活,使人渾然不覺。

冬雪凌沒想到,有一天會需要把自己的傷口攤開在陽光下,那感覺很糟,像是自己對自己的公開處刑。

「那是國小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悠遠,似已不在這裡,像隨著她軟濡的嗓音回到了那一年。

王離末非常討厭冬雪凌。

個性外向活潑的王離末在學校的活躍度很高,舉凡校內比賽或者是班上活動,只要她做的到,就能在那項活動中看見她的身影。

其中她參與最多次的,就是英語朗讀比賽。

離末幾乎是英語朗讀比賽的常勝軍,唯一輸的一次,就是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輸給第一次參賽,也是最後一次參賽的冬雪凌。

那場比賽冬雪凌是冠軍,而王離末則是以亞軍作收。

她不明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子,到底是怎麼贏的。

事實上,離末有一個很糟的毛病,自大且記恨。

上天總是公平的,祂給了王離末在英文朗讀上的天賦,卻也同時給了她最糟的情商。那場比賽其實也是敗在她的自傲,王離末實際上只讀了其中幾篇文章,正好比賽當天抽到的是她最生疏的文章。

五年級重新分班時,王離末正好和冬雪凌同班。

就是那個時候起,她時不時的就想欺負冬雪凌,那種感覺像疼痛時服用止痛藥,王離末開始覺得通體舒暢。

她心裡的自卑感好了許多,但同時,她也開始覺得只有這樣不夠,每當霸凌完雪凌,緊接著短暫快感的是更多的空洞。

她開始覺得,只是藏她的課本不夠、畫她的桌子不夠、叫她跑腿也不夠。

她需要的是肢體上的紓壓,她想揍冬雪凌。

這樣的想法像是替王離末打了一毫克的嗎啡進入血液裡,既讓她萬般興奮,又讓她冷靜下來。

說實話,在王離末把冬雪凌抓到廁所的時候,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做的過火了。

那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當她觸碰著雪凌時,她的腦袋一瞬間閃過了這句話。

但這樣的念頭很快就消弭了,當離末看見冬雪凌在害怕時,那種優越的感覺油然而生,慢慢的像把火,燒去了最後的理智。

可她沒有料到的是,冬雪凌在最後一刻,拒絕做受害者。

「離末,這次張董那裡有一場壽宴,記得穿得體一點。」

那個打扮時髦的女人,坐在鏡子前表情默然的戴著耳環,看起來不像是在和女兒說話,更像是跟一個同事說話。

或者說,那只是命令。

聞言,王離末像是一個機器人,抬頭微笑。

「是,母親。」

「如果有必要,再買一件禮服也不是不行。」

離末輕輕頷首,走出王母的房間,轉而走進她自己的房裡。

她昨晚作夢了,是有關小六時的夢。她不明白,明明已經過了三年,為什麼昨天還會夢到那件事。

「……冬雪凌。」

三年的時間並不足以讓這個名字變的繞口,實際上,這些年裡,離末始終無法放下這件事。

她伸手撫了撫後腦杓,彷彿夢裡那一摔,真摔疼了自己。

「…無法放下的,終究還是要面對嗎?」

王離末自嘲一笑。

「我當然想面對…,這些年裡攛掇自己的那個罪惡感…,但妳卻消失了。」

王離末握緊了拳頭,輕輕搖頭,靠在門板上,一滴淚珠滑過。

那是懊悔與沉痛,卻來的太遲,遲的太晚。

「妳在哪裡,冬雪凌,這是妳給我的懲罰嗎…?」

「所以…,妳後來搬走了?」

冬雪凌輕輕點頭,說道。

「後來,我的父母知道之後,當然得要到學校來。但只能道歉,王離末家裡是有名的大企業,怎麼可能會承認自己的女兒霸凌公務員的孩子。」

她微微牽動嘴角。

「我們只能搬到臺北,從臺北重新開始。」

那灰色的眸子裡,彷彿有卷錄影帶,放映著尹智羽看不見的艱難過去。

冬雪凌是真實的印在那膠卷片子上的女主角。

「慶幸的是,我的父母不怪罪我,反而送我去學柔道。」

冬雪凌揚起頭,嫣然一笑。

「他們說:『不做一個軟弱而讓他人欺負的弱者,也不要做一個強悍而去欺負他人的強者。』我真的真的好慶幸自己能受到父母的理解。」

她閉上眼輕咬著下唇,即便夜幕緩緩落下,掩蓋了部分的陽光,可尹智羽還是隱約看見她眼角微微的淚光。

冬雪凌很少哭,尹智羽甚至沒看過她哭。

「妳知道在日本,凡是『道』,它就不只是一個防身術,不只是一個拿來打人的學術。那是一個修養身心靈的運動,練身,也練心。」

她看向尹智羽,又是莞爾而笑,彷彿方才的脆弱只是錯覺。

「我的父母要我學柔道,不只是要我學會保護自己的肉體,更是要我學會保護自己的心,保護自己的意念。」

她的笑逐漸從臉上淡去。

「小羽,妳知道嗎?這件事就像影子一樣跟著我,只要我還是冬雪凌,這件事情就無法從我身上抹去。

「這是我的罪,是我必須承擔一輩子的懲罰。」

尹智羽搖頭,搭上冬雪凌的肩。

「不,小凌,這不是…。」

她的話語被雪凌突來的手機鈴聲打斷。

「喂?一零?怎麼了?」

來電者是李翊翎。

尹智羽其實聽不見話筒裡的人聲描述了什麼,只見她的臉漸漸沉下,白皙的臉更顯蒼白。

「小末在哪?……好,我知道了,謝謝妳,一零。」

雪凌掛下電話,眉頭卻捎上了一個結。

「我弟弟不知道為什麼,下課了不回家,在街上晃悠被一零看到了。」

冬雪凌轉頭看向尹智羽。

「小羽,妳方便陪我去看看我弟嗎?他跟一零都在我們常去的那間甜點店。」

她看了看手機螢幕,現在是六點整。

「走吧。」

尹智羽深藍的眸子撞上冬雪凌灰色的瞳,頷首點頭。

王離末腳被冬雪凌這一抓,視線便開始翻騰的暈,然後就一片漆黑了。

「……好痛。」

王離末眉頭還沒舒開,眼皮也不聽使喚的沒打算睜開,但耳邊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離末這樣是不對的…,妳怎麼到了學校就給人家冬家搞這個。」

她記得,那是父親的聲音。

父親一向溫柔沉穩,離末卻忘不掉父親為了家業的奔波勞累,時常披星戴月。

「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想要的東西,那她就要搶。」

那女人的聲音輕柔,卻冰冷不堪,她知道,那是她的母親,她們家族企業名義上的繼承人。

她的父親和母親結婚,只是家裡長輩不希望女人家在外交際應酬,於是找了個男人,將家業交給他。

實際上大家都看得出來,王父身上的職權掌握在誰手上,王母手上的絲線,穿進王父的關節、血液裡,職場上,王父可逆不得她。

如果這種夫妻關係是場戲,那他的木偶演的可真像箱庭裡默不作聲的絲線木偶。

但,王母的操偶人可不是演出來的。王離末知道。那是她打從骨子裡生得來的控制慾。

「離末傷人就是不對,怎麼到妳口中黑的都白了。」

父親口氣難得的慍怒,微微的。王離末的視線仍是只有淡淡光亮,眼皮子還是不太給力。

「冬同學搶了離末該有的位子,那幾下教訓她不該承受嗎?玻璃娃娃啊?」

王母冷哼。她終於能撐起自己的身體了,眼睛勉勉強強的緩緩睜開。

「……妳要是真的這樣橫著,怕我這小廟是供不了妳這大佛了。」

王離末一愣。

「哼,小廟?大佛?別傻了,你今天的地位是我給你的,少裝委屈。」

「委不委屈我確實說不上嘴,但這職位如果要不計一切的使盡手段,不顧青紅皂白的傷害他人,那這位子送我也不要。」

離末睜開眼,才看清了這是自家客廳,父親站著,當著母親的面摘下無名指上的戒指,掏出了口袋裡的名片,以及手上的勞力士,那些東西就像證物一樣的一一放在桌上。

「我受夠了,也當膩了妳的人偶,反正沒我妳的家業也不會倒。」

語畢,王父離開了。王離末還記得,這天起,她的生活裡徹底的失去了父親。

王母一人,呆怔怔的坐在沙發上,像是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離末,又像是看著桌上那些王父留下的東西。

「使心機沒有錯,動手腳也沒錯,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我要的東西。」

王母一笑,端起了桌上的茶輕啜一口,然後將杯子裡的茶淋在手錶、名片和戒指上,然後鬆手放開茶杯。

「這種手法,窩囊廢是不會懂的。」

王離末一個寒顫,家裡的燈忽明忽滅的,一瞬間,燈暗下了,然後再次亮起,這次場景在教室。

冬雪凌轉學了。

講台上的班導是這麼說的,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不坐在地上了,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班導若有似無的眼神飄向自己,淺淺的諂媚一笑。

她感覺自己像個劊子手,殺了冬雪凌。離末呼吸漸重,心跳越發快速。

「妳是怎麼對冬雪凌的?」

王離末猛然回頭,那是她的母親正雙手輕捏她的肩頭,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而班上所有人都一一回頭,像是在看一場戲。

「我…我,我叫小月藏著我的筆……然、然後…然後。」

王離末在打顫。說來這讓她也有些覺得自己可笑,如果現在會害怕,又何必當初霸凌她呢?

「慢慢說,不要急。」

王母冰涼的指尖輕輕抓著她肩頭,然後鬆開,重複了十來次。

「然後我誣賴她…誣賴…,對!誣賴她偷我的東西。」

「那妳…,罪惡嗎?」

所有人的灼灼目光,化為她母親冰冷的嗓音,鑽進她的耳裡。

「我…我……。」

猛然一驚,王離末醒來,額前一片汗涔涔。窗外天色已是一片魚肚白了。

是夢啊,可就像播連續劇一樣,接著上次的夢呢…。

她緩緩閉上眼,吁了口氣,伸手摸摸耳朵。

那個冰冷而不盡人情的聲音,彷彿就像真的一樣。

「離末小姐?起床了嗎?」

房外是管家的聲音。

「…起來了。」

話語方落,門便被打開,一個年約五十的女人走了進來,手上拎著一件胭粉色開衩禮服。

「行了,趕緊去洗漱了,今天要北上參加張家董事長的壽宴呢。」

她一個婦人家倒是笑的開心,拍著離末的背趕著她去刷牙洗臉。

然而,真正的命運交響曲,現在才正要響起。

 

 

下集待續_

_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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