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Begin Again
『那隻夾過煙的手還殘留剛剛點燃菸草的噁心氣味,滑過我的髮絲,然後說我的頭髮美的像秋天的稻浪。』
軍歌比賽告一段落了,連同書蔓家裡的事情。
朴書蔓興高采烈的在她們三人的群組裡告知她父親終於願意試著讓她有其他嘗試,尹智羽當然開心,然而韓孝梨只是讀過,然後傳了個恭喜的表情符號。
有些一反往常,但尹智羽也沒去細思,畢竟她現在一個頭兩個大。
「小羽,妳今天要來吉他社辦跟我合一次嗎?」
白若盈左肩背著吉他,右肩背著書包問道。
「好,等我一下。」
她收拾著散落桌上的物理考卷跟數學講義,飛快的跟上白若盈的腳步。
「那今天物理就先教妳到這邊,妳再看看回去寫的時候有沒有問題。」
她回頭和冬雪凌說話。
「好。謝謝小羽。」
她小小的嘴揚起一個可愛的笑,夕陽餘暉照進她淡灰的瞳,折射出清亮的光。
「走吧。」
她跟著白若盈,很快的就到了教學大樓隔壁的絮才樓。
教學大樓總共五樓,一樓是高一,三樓是高二,四、五樓是高三的學測戰士們,二樓通常會高一高二混著用。
總而言之,這棟大樓都是一般授課教室。
隔壁絮才樓總共四樓,頂樓是靜態社團的社辦,吉他社辦就在四樓走廊最後一間。
動態社團的社辦則是在一樓,二、三樓都是導師辦公室。
像尹智羽所處的熱舞社就是在一樓的舞蹈教室。
「那我們來試一次吧。」
社辦沒鎖,白若盈進去後便放下所有東西,隨便拉了一張椅子要尹智羽坐下,又拉了張桌子坐在上面,其他東西都堆在桌腳邊,抱著吉他開始暖指。
「Ok。」
尹智羽放下書包,坐了下來。
「那妳先清唱,我吉他之後跟上。」
若盈停下暖指練習,小小的手掌壓著吉他弦,尹智羽點了點頭,便開始唱歌。
不同於碧昂絲的厚度和力道,尹智羽的音色偏清冷且乾淨的,讓這首歌賦予了不同的靈魂。
「If I were a boy.
(如果我是一個男生)
Even just for a day.
(就算期限一天)
I'd roll out of bed in morning.
(我也會早上時在床上打滾)
And throw on what I wanted then go.
(然後隨便穿我喜歡的衣服就出門)」
-----《If I were a boy》 Beyonce
若盈最後一個音結束,第一次的試唱也就到此為止,她那和冬雪凌一模一樣的灰色眸光從吉他弦中抬起。
「小羽妳唱的不錯欸!說不定有機會得名喔!」
她燦爛一笑,手指輕撥吉他。
「妳也彈的很好啊。不是才練習一個星期而已嗎?」
尹智羽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還好啦,那我們明天再配一次,也許就能上場了。」
白若盈收起吉他,把東西收好之後便走出社辦。
「對了,妳怎麼會想唱這首歌?」
她們邊走邊聊時,白若盈問道。
「不然妳原本想唱什麼?」
突然被這麼反問,她有些促不及防,肩上的吉他差點掉下來。
「我、我其實沒有特別聽英文歌。」
白若盈搔了搔她深藍色的頭髮。
「不過我覺得妳的聲音很乾淨,比起讓人沉浸在歌曲裡,妳更讓人感覺像是在給予安慰。」
她又低頭細思一會,開口說道。
「像剛剛那首歌好了,碧昂絲唱的是訴求與心聲,妳唱起來就會像是『我也和妳一樣這麼想過』的感覺。」
她頓了一頓,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尹智羽。
「感覺像妳真切的經歷過了,卻反過來告訴大家沒事的,的那種感覺,乾淨溫潤的聲音。」
尹智羽一愣,雖然腳步沒有變慢,但目光有些下垂。
「是嗎?也許吧?」
那個也許包含了太多種可能性,白若盈一時沒注意到,又開始嘰哩呱啦的大聊特聊。
「啊…抱歉,小盈妳先回去吧,我有東西不小心忘在教室裡了。」
尹智羽停下了腳步,皺起眉頭對若盈說道。
「喔…好吧,那…明天見!」
她很快的揚起一抹飛揚的笑,背著吉他逐漸遠離校園和尹智羽。
尹智羽收回目光,又再次走回絮才樓的四樓,在走廊另一邊的角落,還有一間被多數人遺忘許久的舊琴房。
她走到那,發現琴房門沒關,便把書包放在一旁,無聲的走進去,然後坐在老鋼琴前。
鋼琴上的譜架當然已經沒有任何譜,甚至還有一層灰,她稍微吹掉在琴鍵上的灰塵後,細長的手指緩慢的在黑白鍵之間跳越,然後她的歌聲突然間切了進來。
「我許下第一千零一個願望,
有一天幸福總會聽我的話,
每一個心都有一雙翅膀,
帶我去到不了的地方。」
----《一千零一個願望》 4in love
「……我以為妳會練習歌唱比賽的曲目。」
尹智羽聽見這個聲音不過幾次,開學至今一個月了,他們雖然是鄰居,卻很少見面。
「我只是想來謝謝你的早餐。」
語畢,尹智羽在那已經失準,但卻有種特別音色的琴鍵上又按了一下。
栗默從琴房的落地窗前起身,尹智羽這時才發現原來舊譜都堆在落地窗前,所以她才沒發現他。
他搔了搔澎亂的金色短髮,看了尹智羽一眼,最後又躺了回去。
「不客氣。」
尹智羽半瞇起眼,淡淡的笑了,手指撫過琴鍵,又開始彈琴。
這次連栗默也聽過這首歌。
「God, tell us the reason youth is wasted on the young.
(上帝,告訴我們青春之所以浪費在青春上的原因)
It's a hunting season and the lambs are on the run.
(這是個打獵季,而羔羊們都忙於奔跑)
Searching the meaning.
(奔跑著找尋意義)」
-----《Lost star》Adam Levine
「妳看過曼哈頓戀習曲?」
尹智羽的指尖一頓,朝著不見人影的落地窗眨眨眼。
「…看過,陪朋友去看的。」
她牽起嘴邊的微笑,彷彿回到那年電影剛上映的時刻。
「她很喜歡這首歌。」
栗默一手墊著頭,沒在睡覺卻也沒起身,只伸手拉了拉帽T的帽緣,讓它能蓋過他的眼睛。
「是嗎?」
尹智羽從椅子上站起,走到落地窗旁,下巴枕著那疊琴譜。
「我是說真的,謝謝你,即便我們不是很熟稔。」
栗默看也沒看她一眼,便傳來均勻的濃重呼吸聲,看來是真的睡著了。智羽微微一笑,悄聲離開了琴房。
沒有聲音的,正如她來到的時候。
再一次,舊琴房又回歸寧靜。
※
韓孝梨回到家時才下午六點,就一般高中生來說是有點太早。
她手中拿著一張宣傳單,是有關這週末在學校辦的藝文展覽活動,朴書蔓對於這次展覽裡的外國文學作品的展出有興趣,就賴著要韓孝梨陪她去。
「看來這傢伙終於要開始找她的興趣了。」
她把宣傳單夾在冰箱上,還用了螢光筆把日期畫起來。
「孝梨啊,妳回來囉?」
韓母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韓孝梨正在廚房裡頭,似乎有些訝異。
她大包小包的提著東西進門,看來是去市場買東西回來準備晚餐。她順手接下了韓母手中的所有東西,主動把熟食先分裝好。
「嗯,回來了。」
正當韓母正在碎唸最近什麼菜又漲了的時候,韓孝梨碰到炒血腸的手一頓,目光一沉。
「那男人要回來吃飯?」
聞言,韓母回過頭來,說話變的有些支吾。
「喔…對啊,他是妳爸…回、回來吃飯很正常啊…。」
韓孝梨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放下分裝血腸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那妳自己準備晚餐,我不吃了。」
她試著去忽略前些日子聽見那男人又再次帶著酒味回來的時間。
十一點三十五分。
她試著去忽略那男人口中破碎的抱怨。
操…孝梨那死女人…老子要……躲起來啊…。
她關上房間門,背靠著滑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耳朵,用力閉上眼,卻還是對那天的記憶揮之不去。
然而這個痛苦的記憶之所以痛苦,是因為這件事只有加害人與被害人。
沒有第三人稱。
※
尹智羽回到家後並不是先吃晚餐或是先寫功課,而是先開電腦,從裡頭找出一個轉檔的影片。
是曼哈頓戀習曲。
她還記得上映的那天是韓孝梨拉著她和朴書蔓一起去看的。
「我也想要像女主角一樣,即便沒有男友,還是可以完成夢想。」
她沒有認真分析過孝梨那時候鄭重說著這句話的表情,但她從那抑揚頓挫中感受到幾分認真。
當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影片的鏡頭已經轉到亞當·李維在演唱Lost Star的畫面。
她還依稀記得,在看完電影的一個月內,韓孝梨幾乎都在哼著這首歌。
韓孝梨幾乎很少讓人操心,至少就尹智羽在學校所認識的她,比所有人都自律幹練,有時甚至連智羽都有些自嘆不如。
但也正是這樣的她,讓尹智羽也不禁好奇起她的身世背景。
她從來沒有聽過孝梨提起家裡的事,除了她有一個哥哥叫韓世浩這件事。除此之外,尹智羽可以說是對於她一概不知。
她拿起了手機,看了看上次韓孝梨上線的時間,已經是一天前了。
發生什麼事了呢…。
※
那男人回來了。
每天不知道在外面混什麼,但只要他回來,就總沒好事。
「喂!知印,晚餐呢!」
韓孝梨壓著有些陣痛的太陽穴,不住皺起清秀的眉宇。她右手打算去拿手機撥電話號碼,但是當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手機通訊錄上的名字是尹智羽的。
智羽已經沒辦法再幫她了。
孝梨緊咬著下唇,這時候難道要打給哥哥嗎?
「…哥應該在忙吧…。」
為了養樓下那隻只會出去花天酒地的男人,韓世浩高中畢業就去工作了,學歷不高的他只有身兼多份零工賺錢才能養活韓氏一家。
因此有時候一、兩天沒回來是正常的。
孝梨深呼吸了一口氣,最終撥的號碼只有幾個數字。
「喔?孝梨啊,幹什麼不叫爸。」
她不發一語的走到客廳,執起碗筷準備吃飯。
「喂!老子她媽在跟妳說話!」
韓母眼見情勢一觸即發,手肘碰了碰韓孝梨。
「孝梨啊,叫一下。」
韓孝梨嚼了嚼口中的飯,看著韓母,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針對著韓父。
「這種男人不是我的父親。」
「碰!」的一聲,那男人喘著粗氣,瞪大了雙眼看著韓孝梨,孝梨也沒在怕他,默然的看了回去,兩人對峙許久,韓母才正要開口,韓父卻轉為一臉和顏悅色,但這卻讓她更加緊繃。
「看來是不想要老子養妳了,也罷,妳這種女人就算靠身體也能釣到金龜婿,是吧?」
「爸爸!」
韓母皺起眉,放下了碗筷。但韓父就更不高興了,把手中的筷子扔了過去,沒失準的話可能就往韓母臉上招呼去了。
「喂!你這垃圾!」
韓孝梨眼看這男人可能會傷害自己的母親,作勢要擋在韓母面前。
「操!我有說錯嗎?老子辛苦養妳這麼大不是要妳來頂嘴的!」
他瞇起眼睛,逐漸靠近孝梨,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尚未消散的菸味,嘴裡還有炒血腸的味道。
「我生給我女兒一頭像稻子的金髮,還有一張白拋拋的臉,不就是為了出去釣男人嗎?」
她退了一步,人依舊夾在韓父和韓母中間,眼中沒有一絲退卻。
「還是…是要來服務爸爸的呢?」
那男人的眼光看起來像是要把韓孝梨給剝光,但她也沒在怕。就在一時之間誰也沒動手的對峙氣氛裡,門鈴聲響起了。
「操!誰啊?」
孝梨無聲一笑,冷峻的眼光閃爍在她精緻好看的臉上,像是敲響了韓父的喪鐘、點亮了她的勝利。
「再見了,垃圾。」
韓父一臉疑惑,小心翼翼的開了門,但那門縫才剛開,便被外力強制敞開,他很快就被外頭的警察給壓制著了。
「我們接獲求救,發現你有家暴的嫌疑,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於是,在韓父的怒斥及警方的單方面箝制下,他被帶走了。
「媽?妳沒事吧?」
韓母有些熱淚盈眶,抱住擔心的孝梨。
「沒事…沒事了。」
接著,門外走進一名男子,他的腳步聲讓母女雙雙回過了頭。
「妳們好,我是社工人員,叫全宇誠。」
他揚起燦爛陽光的微笑,微微瞇起的眼睛,讓他整個人十分柔和。
韓孝梨還以為這通117(註1)將帶走她纏身已久的撒旦,卻不知道這只是喚醒她記憶深處最幽暗的痛苦的第一步。
※
班上一早就鬧哄哄的。
雖然這在孝班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尹智羽一走進教室就發現大家都圍繞在李翊翎身邊。
「所以那個春華真的是宇凡學長喔!」
她率先聽見李彥名的驚呼。
「都已經要畢業了我才知道……。」
另一個開口的是正在「暴風圈」中心的李翊翎。
「上專訪了啊?」
林子又穿過人群,翻了翻翊翎桌上的雜誌說道。
「春華上專訪了!哪裡哪裡我要看我要看!」
白若盈則是鑽到林子又身邊,專心的看著雜誌。
「天啊…這麼帥的帥哥就在我們學校,我竟然不知道。」
她一臉懊惱的拍著子又的臂膀,好像沒認出他是千古恨一樣。
「春華…是誰啊?」
冬雪凌清了清喉嚨,小聲說道。尹智羽走到她旁邊坐下,她這時才發現雪凌今天戴著藍色的隱形眼鏡。
「應該是那個高中生模特兒吧?」
尹智羽撐著頭,墨綠色的髮絲隨著肩線垂下,彷彿所有詩人所歌詠的柳條。
「去年九月首次登上米蘭時裝秀的伸展台,不過我沒想到是我們學校的三年級學長。」
冬雪凌雪白的髮在日光燈下顯得閃閃發亮,灰色的杏眼在這時更顯可愛。
「所以那個宇凡學長真的很帥嗎?」
尹智羽偏頭一想,回答道。
「蠻好看的,身材確實也很結實,他應該算大部分女生的理想型吧?」
冬雪凌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口就傳來一陣驚呼。
「就是那個學長嗎?真的好高喔。」
同學A讚嘆道。
「幹…是春華欸…超帥的。」
李彥名也忍不住低語。
林子又走到他跟前,面帶微笑。
「久仰大名,請問學長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大家口中的宇凡學長、媒體鏡頭下的春華,有著一頭夕陽餘暉的橘髮,散落在肩上,微微蓋著他右眼的祖母綠瞳色。
「沒事,只是來跟下星期要歌唱比賽的同學打氣。」
語畢,沒等林子又做出反應,他便又沉默的帶著些許壓抑的尖叫離開孝班。
有名的模特兒,生活總是如此樸實無華,
且枯燥。
「他會不會太瀟灑了。」
同學B為剛剛林子又的尷尬打抱不平,但子又還來不及阻止,他便被班上同學的口水淹沒。
「人家是學長,哪需要理會林孜那個小毛頭。」
說話的是同學A。
同學B才正要開口反駁,一聲尖叫便擋他住嘴。
那聲尖叫來自白若盈。
「剛剛學長是來為我打氣的嗎?」
若盈雙手捂嘴,一臉驚喜,而林子又終於找到空隙可以說話了。
「唱歌的是智羽,妳是伴奏。」
於是,今早春華來到孝班的這件事,就在子又跟若盈的打鬧中落幕了,但尹智羽沒想到,因為這場比賽,她和春華竟然牽起了意想不到的緣份。
※
「跟全校歌唱比賽參賽者打氣是什麼感覺啊?」
有著一頭紫色短髮的少年跟回到教室的春宇凡說道。
「拜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個性。」
春宇凡翻了個大白眼。
「學校是不是很愛利用人。」
他眼中綠色的光,閃爍一種淡漠。
對此,那個坐他旁邊的紫髮少年只是聳肩。
「不過…我倒是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人。」
宇凡勾起唇角。
「那個白色短髮的女孩,原來不知道春華的存在。」
身邊那紫髮少年輕笑一聲。
「別說得春華跟宇凡是兩個人一樣。」
春宇凡沒應答,只是淡淡一笑。
要是春宇凡跟春華是不同的兩個人就好了。他心想。
下集待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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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117為韓國家暴專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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